39. 拖延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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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不觉，已到清明时候。宝因之前被魇魔一事，被贾母放了话要闭门静养。而往日以敦促苛责他为己任的贾政见他几乎丢掉了大半条性命，为免亏损了身子起见也确实需要好生调养，故而也不再一日三番的提了他去考究功课，只让他放宽了心养病。宝前些日被父亲拘束得简直快要闷坏了，这一放松便如卸了笼头的野马驹子一般可劲儿的撒欢。镇日在园里消遣不说，不是与这个弄弄胭脂，就是与那个描描花样，或是拿着不知从哪里整治来的怪癖邪说和姐妹们争论，宝钗等姐妹劝了也不听，还越劝越是来劲，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哪管之后洪水滔天的架势。姐妹们劝了几回，见他总是不听，那就罢了。倒是黛从不拿仕途经济之说规劝于他，因此对黛又合心了好几分。

这一日，宝出了怡红院信步闲逛，回来时便长吁短叹，面上愁容久久不解。怡红院的丫头们早就习惯了他三天两头的伤春悲秋、寻愁觅恨，所以都不去理他，只有袭人因着身份不同，再怎么着问也还是要问上一声，加上刚想起一事急着要与他说，方才问道：“你可怎么了？”

宝苦着脸道：“今儿出去，看见沁芳桥那里的杏花落尽了，花儿半朵是不见，那青青的果子倒是结了一树。我摘了一颗尝了一尝，果然酸涩得很。可恨这花太也无情，总不肯开得长长久久，只留下那苦果子挂在树梢上，没得让人看得难受。”

袭人听得直叹气：“我便知道，除了这么着，也再没别的事……照我说，二爷还是先把这些花儿朵儿果儿的小事都放一放，现下有一桩大事，再不去做的话，可就要由天大的美事成了天大的祸事了。”

宝不解其意，袭人却不肯明说出来，只拿眼睛瞅着他瞧，安心看他什么时候能记起来。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晌，便见宝猛然跳起来，浑如施脂的脸“刷”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：“坏了！大姐姐先前嘱咐我写的东西，我这些天老病着，给忘了！天！下月初十就是太上皇的天申节，大姐姐早说过贺诗写好后她还要花上十天时间好准备——在初一之前要是交不出来，或是交上去的不好，我倒还罢了，要是连累着大姐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丑，可就惨了！”

“阿弥陀佛，可算记起来了。”

袭人无奈道。

世事总难料。元瑶原想着，以宝的天资，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，就是一天凑一句，一日复一日，半年下来磨也能磨出一篇锦绣文章来。却不知世人大多患有一种癖症，若是时间紧迫，少不得会奋起直追一鼓气的将手头任务消灭掉。可万一时间充裕，便会生出无穷无尽的懈怠之心来。今日看明日，明日想后日，这样明日复明日的下来，总得在期限将至之时才能振起自己的一身松松散散的骨头，悬梁刺股的挑灯夜战。

此疾于后世被时人冠以一极美极妥帖之名，曰，拖延症。

宝一时急得绕着屋子连转了好有几十圈，终于下定决心一溜烟的跑去向众姑嫂姐妹求助。因这亦算贾府中的一件大事，当天大观园群芳便齐聚李纨的稻香村商议对策。

探春沉思道：“现下距离太上皇的圣寿还有二十六天，扣出娘娘筹备的十天，也还有十六天。写是够写了，二哥哥向来才思敏捷，总不至于怯了吧？”

宝急得满脸的汗淌得如小溪一般：“要是在平时，随随便便凑一篇，莫说是十六天，就是半个时辰也尽够了。可此事太重大，我心里一急，硬是把所有的字都吓忘了。”

宝钗坐在椅子上笑道：“该，该，该！平日里只管把和姐姐妹妹们厮混当正经事，怎么劝总没个正形，现在可急了吧？”

黛坐在一旁，闻言侧头向她道：“你别光拿他取笑，先想出个法子解了这个难题才是正经。”

宝钗拿扇子拍了下她的肩膀：“有颦儿这个大才女在，还有什么好愁的？当初娘娘来园子里省亲，叫他连做三首诗的时候，夺魁的那首《杏帘在望》是谁代笔的，我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？”

话音未落，众人打趣的目光并着宝眼巴巴的期盼眼神立时一齐转了过来。黛抿了抿嘴唇，正色道：“那时候是年纪小不懂事，再说大姐姐虽是娘娘，到底也是自家姐妹，断不会因这一时淘气就怪罪我与我的。可这一回的确是非同寻常，大姐姐有心给宝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，我可不敢掠美。”

见黛不肯松口，宝顿时蔫了下来，李纨见状也怕他急坏了，当即宽慰道：“你先前身子不好，写不出东西，原也是无可奈何。如今身子大好了，再细细构思、稳稳地写就是了。我们虽是不顶用的，到底还会的几个字，评、看总是可以的。”

又转头向薛林二人，“你俩都别装憨，整个园子里就属你俩是大诗翁，谁也逃不了！”

宝钗笑道：“诗翁可不敢当。至多宝兄弟写了出来，我拿去改改是可以的。”